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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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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蘭特就快要滿七歲的時候又一次突然出現在亞歷山德魯的公寓裏。這一次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日,保姆也沒有跟來,倒是公寓大門外的兩個保鏢非常恪盡職守地一直守在那裏。加班到大半夜的亞歷山德魯回到家就看見在他公寓門外晃蕩的兩名黑手黨,都是一臉不滿虎視眈眈地看著他,還示威一般地把玩著手裏的折疊刀。亞歷山德魯只能裝作沒看見他們。果然走進自家公寓就看見小兒子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孩子面前的咖啡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甚至還有一瓶空了一半的紅酒。

亞歷山德魯一把抓過酒瓶,嚴厲地喝道,“沒有大人在身邊的時候不許擅自喝酒!如果還有下次你看我會不會揍你。”

小鬼撇了撇嘴,嘀咕道,“不是我喝的,還有知道了。”

亞歷山德魯皺著眉頭瞪了他好半天,這才問道,“發生什麽事了?你媽媽呢?”

小鬼的撇嘴變成了冷笑,他說,“媽媽和我一起來的,她倒是很想見你,但是她也不能一直等下去。誰知道你這麽晚才回家。”

——努茜雅從來沒有想來見過他。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杜蘭特從懷裏抽出一張紙遞到亞歷山德魯手中。“這是媽媽寫給你的。”

亞歷山德魯打開折了幾折的信紙,看見潦草的短短幾行,雖然一如既往得簡潔,但卻帶著不同以往的感性:哥哥們已經瘋了。我不知道他們具體在計劃些什麽,但無論什麽,我不能容忍我的孩子和這些扯上關系。我已經無法脫身,但我希望杜蘭特不需要繼續卷入這些瘋狂。麻煩你照看他一段日子。我已經在聯系國外的寄宿學校,談妥之後就會將杜蘭特送出去。我很慶幸孩子還有你。

亞歷山德魯將信紙折了起來收在懷裏。他猶豫了片刻,但最後還是問了一句,“你的舅舅們最近在忙些什麽?”

還未滿七歲的男孩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神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意味深長。但之後小男孩只是拖長了鼻音說,“不知道啊。”他也不再理會父親,又是拆開一包薯片。

亞歷山德魯眼明手快地奪過薯片,說,“都已經快半夜了,你還吃零食。”

“你也知道都快半夜了啊,”小男孩又一次地撇嘴。

“趕緊刷牙洗臉,然後睡覺去,”亞歷山德魯說,“明天早點起床,我帶你去幼兒園報道。”

佛羅倫薩爆炸案發生的時候亞歷山德魯還沒有習慣當全職的單身父親,他還在學習怎樣用最快的速度準備一日三餐,什麽樣的中學生是最可靠的臨時保姆,突然事件要加班的時候又應該怎樣在最短的時間裏做出最妥善的安排。突如其來的壓力下,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暗暗希望努茜雅會派人將孩子接回去;他完全沒有做好一個人帶孩子的準備。

看到爆炸案的新聞時他剛剛從幼兒園接到了杜蘭特,拉著孩子的手走在街頭。一家商店櫥窗裏的新品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十幾個彩色屏幕裏不停地滾動著蒲圻塔被大火環繞,周圍人群尖叫四下逃散的畫面。亞歷山德魯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盯著櫥窗裏的電視機。新聞完整地重覆了兩遍亞歷山德魯這才終於再次邁出腳步。他拉著兒子的手,不知不覺之間卻已是握得太緊。杜蘭特突然狠狠地踩了他一腳,他一時吃痛,這才終於放開了小男孩的手。

“切。”還未滿七歲的小男孩白了他一眼,一甩頭,噔噔噔地直往前奔。

亞歷山德魯追上前去,又一次拉過孩子的手。父子兩沈默地走過兩個街口,亞歷山德魯開口問道,“你有沒有聽你的舅舅們說過些什麽?”

“沒有!”

“你知道你媽媽現在在做些什麽?我倒是想見見她。”

“不知道,”杜蘭特斜眼看著父親,“我怎麽會知道大人的事情。”

但是亞歷山德魯卻不甘心放棄,他又是問道,“媽媽沒有告訴你什麽時候接你回去麽?這些日子你想不想媽媽,要不要聯系她一下?”

“不想,不知道,煩死了!”小男孩不耐煩地跺著腳嚷嚷。

亞歷山德魯看著自己的孩子,這一刻卻忍不住暗自疑惑未滿七歲的小男孩是當真不想媽媽還是已經讀出問題中的深意。他呼了一口氣,這一次終於壓住追問下去的欲望。杜蘭特只是一個孩子——他的孩子,他的血脈骨肉。他怎麽能把自己的孩子當成格拉芬亞納家族的線人?於是再開口時他說,“晚飯要不要吃羊排?今天讓你挑選甜點。”

杜蘭特一時沒有理會他,這倒讓亞歷山德魯頗有幾分詫異。這孩子平日裏對吃什麽可在乎了。“杜蘭特?”他又喚了一聲。

小男孩轉過頭來望著他,冷不丁地蹦出來一句,“舅舅這次做得太差勁了!真不應該!”

亞歷山德魯楞了足足半分鐘。待終於反應過來他不禁感慨道,“你既然這樣想我放心多了。杜蘭特是個能辨是非的好孩子,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杜蘭特似乎根本沒聽懂父親的意思,又或許是完全不在意,只是徑自評論道,“舅舅實在笨死了!他們本來就打不過警察,好多人都被警察抓走了。做了這些事情之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警察,就更打不過了。”

亞歷山德魯又是楞了。他不知道自己跟不上的是七歲孩子的思維還是黑手黨的思維。半晌他問道,“難道如果打得過就可以做這些事情了,是這個意思?”

“切,”小男孩撇嘴,“打得過就更不需要燒城堡了。那又沒有什麽用處,只是嚇唬人的。嚇唬人也得嚇得住才有用。”

“像你舅舅那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他們怎麽能嚇得住一整個意大利?Non li avete isi, ”亞歷山德魯輕聲說道。

Non li avete isi,你並沒能殺害他們——這是去年兩位大法官被黑手黨刺殺後飄滿整個西西裏的標語。

“對啊,整個意大利有那麽那麽多警察,每個警察都有槍,”小男孩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怎麽可能打得過嘛。打不過為什麽還要打?舅舅笨死了。”

孩子還未滿七歲,這只是童言無忌,亞歷山德魯告訴自己,盡管這並沒有多少說服力。他揉了揉額角,長嘆了一口氣。

回到家中他卻驚訝地發現努茜雅竟然就坐在客廳裏,身邊還坐著一個十來歲的金發小少年。杜蘭特沖上前去抱住母親,坐在母親的懷裏轉頭看一旁的金發少年。小男孩興高采烈地說道,“撒加,你又來了啊,撒加!”

金發少年朝孩子笑笑,握住了他的小手,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定在亞歷山德魯身上。

“我已經都聯系好了,希臘那邊的寄宿學校,”努茜雅有些疲倦地說道,“今晚收拾一下就準備讓孩子走吧,我買了明天早上的機票。”

“要什麽機票,撒加……”杜蘭特嚷嚷著,但被叫做撒加的金發少年用一個眼神制止了。

亞歷山德魯站直了身子,說,“你都知道些什麽,為什麽急著把孩子送出國?你那幾個哥哥到底都在計劃什麽?”

“你非要問我這個?”努茜雅臉上的倦容更濃。

“都這個時候了,你指望我還能問什麽?!去年我就一直想找你……”

“法爾科內大法官的死與我們無關;找甘比諾家族去。”

“那麽你是承認這次的事確實與你們有關了?”

“你大可以把我帶到警局去,正好見識一下如果線人是我的話我哥會不會殺人。”

“你!……”

“格拉芬亞納女士,馬斯克先生!”金發小少年突然站到了兩人中間,神色嚴肅地說,“就算你們一定要討論這個話題,也請別現在討論,可否等到杜蘭特跟我一起回聖域之後再說?你們不應該讓他看到這一幕。”

亞歷山德魯一楞,有些疑惑地問道,“這個寄宿學校叫做聖域?”

亞歷山德魯一直在後悔自己竟然沒有細查,甚至都未曾問一聲學校的全名和地址。他被佛羅倫薩爆炸案擾亂了思維,能註意到的只剩下努茜雅的倦容還有空氣中的顫栗,在那一刻亞歷山德魯滿腦子想的只是將來還會有什麽事件,又該怎樣阻止準備與整個意大利開戰的黑手黨總會。雖然心下奇怪為什麽努茜雅為什麽會選擇一個希臘的學校,也不懂為什麽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會跟在努茜雅身邊來接杜蘭特,聽到一大串關於黑手黨的討論連眼睛也不多眨一下,仿佛這和討論天氣也沒有區別,他終究沒有問。而之後的日子裏想到這個重要而莫名的時刻,亞歷山德魯只能安慰自己,既然那個叫做撒加的小少年看上去如此成熟穩重,又顯然很關照杜蘭特,聖域應該是個合適的地方,無論如何至少能讓他的孩子在這個混亂而危險的年代遠離西西裏的黑暗。

也不需要很多年,亞歷山德魯就會發現他想象的這一切都是奢望——一個冷漠的懶惰的消極的父親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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